2007年9月19日星期三

杀手·十字星(上)

2012年,81号。傍晚1635

夏克莱市东区,某建筑物顶楼。

一支狙击枪此刻正对准斜角,持枪的男人吸了口烟,拧熄了烟头。

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轻轻敲着枪身,静静的等待。

十字瞄准镜中出现了一部车子,里头的人正走下车。“左右左右…左!”男人口中喃喃念道,右手食指迅速按下扳机。

下头的秃头男子眉间冒出一个黑点,后脑爆开一个洞。而旁边的男人白色衬衣上沾染着细细的鲜红。

他点燃第三根烟,放在阳台上,然后掏出一枚十元硬币放在烟的旁边。

目标,是他对所有死去的人的代号。

由始至终,他都是一副悠然的态度。

他,杀手·十字星。


杀手,很特别的职业。

当然,每个杀手的手法不同,例如喜欢帮受害人找一堆人陪这个倒霉蛋一起死的杀手就很少。当然,这是少数。大多数的杀手都是采取一枪毙命的政策。毕竟这是委托人和受害人之间的事情,搞这么多人死的话就不是杀手,而是杀人魔了。

但,也就有这样的人,例如楼上这位。

十字星,是他工作的称号。很简单的意喻,狙击枪的十字准星。老实说,杀手不是他人生志愿的首号排位。只是在人生最倒霉的时候入错行,想当初做杀手的理由就很可笑。

“我只想做兼职。”

每一次就只是在目标出现的地方,架上狙击枪,等待倒霉的目标走进十字准星,然后按下扳机,收工回家睡觉。当然,为这个倒霉鬼默哀,他总是会放下一枚十块钱的硬币,代表他对倒霉鬼的哀悼。

有一次,很巧的遇上了和他杀同一个人的杀手。收了不同委托人的钱,而要杀同一个人。当两把狙击枪摆好的时候,相互看了一下。“怎么办?”他点起烟,吸了一口。

“自己做自己的吧。”对方淡淡一笑。在等待目标出现的时候,两个人开始聊起有的没有的,像这个倒霉的家伙是干嘛的,还有最近的社会新闻。当然,还有神秘的邮件。

神秘的邮件在每一次杀手完成工作后就会出现,有时在窗台,有时在门缝中塞进来;有时候又在抽屉中神秘出现。内容乱来,而且没有章节,但是却让人不得不看下去。而且就算你搬家,它还是会出现。似乎每个杀手都为了收集这东西而不舍得放弃这份职业。

目标出现,两支狙击枪迅速瞄准目标。下一秒,目标的眉心就出现了两个黑孔。脑浆喷在委托人刚买的亚曼尼西装上。不过相比得到权力,区区一套西装又算得了什么?

熟练的拆好枪械装盒,他拿出了一枚十元银币放在天台上。“哦,原来你是放硬币的十字星。”

十字星笑笑,不说话。

“我是放纸飞机的若。”

“我知道,你也是个高手。”

“有缘再见。”若提起箱子离开。

*~~ * *

牛排店的铁板热气沸腾。

十字星坐在餐桌前,对面是自己的目标。“喂,十字星。如果有人要你杀我,你会怎么做?”委托人喝着酒问道。

“告诉我你想要我打在脸或心脏,我会瞄准一点。”十字星没有笑容,刺起一块牛肉片。

委托人愣了愣。“十字星,你是危险人物。”

但是委托人没有生气,他喝了口酒。“如果我出五倍价钱要你杀了那个人呢?”

“不要忘记杀手守则。”十字星冷冷的回答。

委托人手上的酒顿时索然无味。

也许,要找别的杀手干掉他?

但是,如果失败的话,自己就要连夜逃亡去不懂名字的小岛上躲的呢。而且,这么好用的杀手要做掉他也有点可惜。

“不过你可以加码,十倍的价钱让我的两枚子弹打偏。反正守则没有声明不可以失手。你也知道,就算机器也有失误的时候。”十字星淡淡的说。

“难道钱对你来说很重要?”委托人精神一振。

“看起来你误会了。杀手杀人是为了钱,不是为了下一个目标,而是更好的武器。”

听到这里,委托人满意的笑笑,这样的杀手太完美了。

掏出支票簿,在上头写上了一串数字后面很多零的支票。这是自己生命的保障,值得。 十字星收下支票,牛排正好吃完。

“以后有机会,再找你合作。”委托人擦掉嘴角的油渍。

十字星笑笑,离开。

每一次杀了五个人,十字星就会搬家。这是安全起见。

已经搬了第六次家了吧?这一个家伙,是第六个家的第五个。

对十字星来说,简洁明快的房子是他喜欢的,假如他没有握着枪的时候,就是个好好先生。

这一次的住处,选了一间隐藏在小巷子,有阳台的租屋。

三楼,二十五年的老房子。

那一天,太阳斯毫不吝啬的继续挥洒阳光。十字星在一般人躲在家里吹冷气喝冰可乐的时候,正在把一包包的行李慢慢搬上楼。

在楼下,他注意到有一个女孩子正在指挥着搬家公司,把行李一件件的搬到他的对面。

“真巧。”他打量着那个女孩。

女孩住在另一栋楼,也有个小阳台。两个人的距离也只有一条五尺小巷。

十字星把之前一个朋友送的盆栽摆在阳台,汗流浃背的在阳台上整土。种花是他鲜少的兴趣。其实前一段时间十字星想不种了,但是少了花,好像怪怪的。而且除了画画之外就没什么兴趣的他,也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,就这么继续了下去。

女孩这时候打开她的阳台,穿着细肩带,满头的汗。她拿着杂志扇风,注意着对面满手泥泞的十字星。

“喂。”

一瓶矿泉水掠过两个阳台共享的天空,飞到十字星的手里。

女孩没有自我介绍,连笑容都很随便。是那种“渴了吧,给你喝。”的笑容,而不是“我可以认识你吗?”的笑容。

“谢谢。”十字星点头,没有拒绝。

女孩转身走进屋子,开始布置。

十字星擦掉手上的泥,喝着矿泉水,忍不住好奇这个女孩是怎么样的人?

二十多岁,及肩的长发,细长的眼睛,不爱说话却只打招呼。

是大学生?便利店店员?漫画店的柜台?还是其它的?

“会不会也是杀手?”这个念头在十字星脑袋一转,让他笑了起来。

不可能吧?

当杀手遇到杀手,肯定很容易认出来。彼此都会嗅到身上的杀手味道。那是无法掩饰和解释的东西。

在好奇心有了开头的时候,就会无法压抑。尤其是对年轻女孩产生好奇的时候。

把喝到一半的矿泉水放在阳台墙上,十字星转身进屋洗手,架起了十字瞄准镜,细腻的调整倍数和焦距。

瞄准镜当然对着阳台对面,穿越另一个阳台。

女孩已经挂上了窗帘,但只要有三到五公分的缝隙,就能够让十字星杀人,更何况是无聊男子的偷窥?

房间的东西不多,冰箱、单人床、看起来很软的枕头、音响喇叭。

没有制造廉价噪音的电视,却有着一架钢琴。

“学音乐的?还是学画画的?”

十字星看着钢琴上的乐谱和旁边书橱上的五线谱。还有摆在附近的画架。

*~~ * *

“看起来我真的有点像变态。”十字星自嘲。

毕竟自己已经从缝隙中光明正大的偷窥对面的女孩一个星期。

通过瞄准镜,看着女孩贴在墙上的时间表。才知道她是附近大学的学生,学的是美术设计。钢琴是她从小学到大的一门专科。

女孩生活很单纯,不是上课就是在弹琴、画画。偶尔心情好时,弹的曲子就是开心的曲子,反之亦然。

女孩经常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屋子,让静物有着多一些自然的光彩。而这时或十字星也会走出阳台伸懒腰,顺便检查一下盆栽和浇水。

“嗨。”女孩每次都是先开口。

“嗯。嗨。”十字星总是这么回答。

他看起来是个不多话的人,就和电影中的杀手一样。任何想尝试攀谈的人总会碰上钉子般自讨没趣。

事实上,十字星只是找不到话讲。因为在他的生活中,只有开枪、种花和画画。

可惜死人、画和花都不会说话。

*~~ * *

“你是做什么的啊?”

有一天女孩站在阳台漱口刷牙,正好看到十字星在施肥松土,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个问题。

十字星不意外。他抬起头看了看女孩。

他原本在里头看小说,是看到女孩走到阳台才匆匆忙忙的跑出来瞎找事情做。

为什么?连他自己也不知道。大概是,杀手的职业病吧。

“种花、画画的。” 十字星。

“种花、画画的?”女孩刷牙,睡眼惺忪。

“嗯。”十字星。

“就哪些?怎么没看到你的画?”女孩指着阳台上的盆栽,一脸不信。

“嗯。”十字星。

“怪人。”女孩直截了当。

“谢谢。”十字星接受了。

“你看起来很闲耶。巷口的便利店在请人呢。你要不要做?”女孩的头发蓬松。

“不想。”十字星看着指尖上的蚂蚁,让其爬落手指。

“不客气。”女孩含着牙刷,含糊说道。

一个小瓦楞纸盒划过阳台共享的天空。

十字星打开盒子,里头是一张履历表。

“写好我帮你拿去,我星期二和三晚上学校有课没空,你就填那个时间吧。”女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。

“不这样的话,店长就不请你了?”十字星一语道破。

“答对啦。他们要请全夜班,我就说你是我朋友。”女孩笑着,比了个V的手势。

于是十字星填了,把盒子丢了回去。

“田亥。很怪的名字。”女孩含糊的念着,当然是十字星的假名。

*~~ * *

十字星压根儿没想到除了杀人、画画和种花外,还有别的才能。像弄甜筒和煮茶叶蛋。

凌晨两点,便利店几乎没人。要不是早知道这样的冷清,十字星也不会答应。

这时候的他,穿者绿色制服蹲在收银台下,看着一份叫《魔堡》的小说。

这是神秘邮件里头的东西,没有出版,章节调乱、顺序参差,有时候拿的分量也不一定。所以十字星有时候看的一头雾水,却又饮鸠止渴般的无法放弃。

“叩叩。”有人敲着柜台,十字星收起了小说。女孩拿着牛奶站在柜台,他迅速结帐。

“这个给你。”

“嗯。”

十字星喝着牛奶,继续看小说。

“你不喜欢说话?”女孩撕开牛奶盒的封口。

“嗯。”十字星冷淡的随意附和,其实内心正在找话题。

“所以你是杀手。”女孩下了结论。

十字星放下小说,抬起头。

“哑巴也不说话,并不代表他也是杀手。”十字星回答。

“嗯,但一般人都不会这么回答的吧?”女孩一脸“你露馅了”的表情。

十字星无法反驳,虽然很想再说几句,但找不到话题的自己只好继续看小说。

“你可以问我的名字啊。聊天其实不难的,怪人。”

女孩把自己的牛奶放进微波炉。

“王婷玉。”

十字星指着墙壁上的值班表。

叮。

“我在学美术,大三。”婷玉拿出热牛奶。

“嗯。”

“今天早上我看到你的盆栽发芽了。”

“向日葵。”

“多久可以开花?”

“不知道,要看运气。不过我的画纸在等待它。”

“开了送我一朵好吗?”

“不要,不吉利。一朵十五万,很贵。”

“难怪你不需要工作。”

“也不是这么说。”

*~~ * *

婷玉喝完牛奶就离开了。

小说开始失去趣味,十字星有点怅然若失。

上一次的感觉,是打开牛皮纸袋发现是自己喜欢的议员的时候。

原本下个星期全国大选还想投他一票,但是最后还是放了个十块钱硬币在天台。

由始自终十字星根本就不觉得杀手是高尚职业,所以道德选择可以省起来。

他的扳机很廉价,觉得自命清高的杀手要不得。

“假如有人出钱让我杀了这个女的,我要怎么样呢?”十字星开始胡思乱想。

如果是拍电视剧,肯定是挣扎很久,然后自己没有开枪,最后展开一段杀手挽歌,让电视机前面的廉价眼泪随着故事落下。

还是开枪好了。想到这里,十字星笑了起来。

*~~ * *

早上六点,十字星才收工回到租屋,回到瞄准镜前。

婷玉还没睡醒,十字星的无聊持续蔓延。

所以他搬了张椅子,坐在阳台上看第十八次的小说。

八点,婷玉醒来,睡眼惺忪的走到阳台刷牙。

“早安。”

“早。”

“让你听歌,好不好?”婷玉说完就打了个喷嚏。冷风搞的鬼。

“好。”十字星点头。接着就看到婷玉搬了音响喇叭放在阳台上。

是一首中文歌。

“这首歌叫手。”婷玉含着牙刷,说话含糊。

十字星听着听着,一夜未阖眼的他很快就睡着了。

一个杀手不应该睡在阳台,一个最容易被狙击的角度。

睡到下午,十字星才醒来。

对面的阳台上,喇叭依然还在播放着那首歌。一直不停的重复又重复。

打了个哈欠,他困顿的躺在躺椅上,头发乱乱的。

婷玉已经不在。

穿好拖鞋,十字星回到房间,弯腰,瞄准镜很轻易的透过窗帘。

画架上,一幅黑白色的素描。

凌乱而俐落的炭笔痕迹,勾勒出一个画中人物的形象。

在阳台上沉睡的十字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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