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手·十字星（下）

此后，十字星常常拉着躺椅在阳台睡觉。

阳光很温暖，风很舒服。

重复者阅读跳脱章节的小说也很舒服。

睡醒后，他总是会走回屋内，透过瞄准镜看着画作的进行程度。

从草图到上色，一天一天，十字星的轮廓神采，逐渐浮现。

只不过手上的小说，变成了手枪。

与其说婷玉固执，不如说她的偏执很天真。

“不会吧？”十字星眯着眼看了一下后，苦笑了。婷玉画的手枪，和自己用的那把还真像。

女人的想象力加上艺术家的神秘，果然不可小瞰。

*~~ * *

有时候十字星也会跑到巷口的便利店，买两盒牛奶。

给婷玉的，就先放在微波炉温热，再拿给她。

喝完牛奶，十字星就离开。

因为他真的不会找话题。

某天的半夜，冷到几乎冻死人的时间。不只是店里，连外头的街上也没半个人影。

十字星呼着白气，把热腾腾的牛奶递给婷玉。

“你想追我，对不对？”接过热腾腾的牛奶，婷玉如此问道。

“还好。”说真的，十字星也不知道。

婷玉瞪大眼睛，就算模棱两可也不是这样吧？“还好？”

“还可以。”十字星越说越奇怪

“噢。”

十字星不再回话，拿起三份报纸摊开，安静的看着。

婷玉在柜台后看着明天考的美术史概论，下巴粘在桌上。

外面越来越冷了，似乎台风即将过境的感觉。

过了一小时。

“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冲突又死了二十个人。”十字星终于开口。

“哦。”婷玉无精打采。

十字星只好继续看报纸。

半小时后。

“南部三天连续六万人上街示威治安败坏呢。”十字星啧啧。

“干嘛不是五万还是七万，就是六万人呢？”婷玉快睡着了。

十字星陷入深思，但是就是无法摆脱“刚刚好就是六万人”答案之外的答案。

冷。

一晚就这么过去了。

巷子里的阳光和空气都不错，向日葵长得不错，花茎已经成形。

而十字星也接到两张照片。

一张是搞女人搞到黑帮老大的女人的倒霉商人。

三天后的黄昏，十字星在天台放下一枚十元硬币。夕阳微醺。

一张是放高利贷放到很多人都想杀的当铺老板。

隔了两天的中午十二点，依旧，天台上一枚十元硬币。刺眼的阳光洒落。

亡魂餐厅。

“你是高手。”雇主满意的递过尾款支票。

“谢谢。”十字星吃着牛排。牛排的大小好像有点不一？

看起来扣扳机这个简单的动作，越来越乏味了。

*~~ * *

“你抽烟哦？今天。”婷玉趴在阳台，鼻子抽动。

“嗯。”十字星看着小说，只有杀人的时候他才会抽烟。

有时候十字星会怀疑，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戒烟，所以才没有停止接杀人的单子。

如果真的是这样，那就太变态了。应该考虑一下退休。

婷玉的喇叭还是摆在阳台，依旧播着同一首歌。“手”

“根据研究报告，听音乐的乳牛会生产更多的鲜奶哦。”婷玉。

“嗯。”十字星。

“我猜植物如果听音乐，应该会长得更漂亮。”

“说不定。”

小小的瓦楞纸盒飞过靠近的阳台，准确无误的掉在十字星的手上。

演唱会的广告。

“下个月14号，这个每天唱歌给你花听的歌手要来看演唱会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票钱你出。”

“好。”

婷玉的邀请总是跳过问号。很适合简洁的十字星。

十字星转头看着日历。

这个念头还会看日历的人，大概除了家庭主妇外就是看日子宰人的杀手了吧？

下个月…二月。

是在那个自己甚少过的节日吗？十字星这样想着。

如果是的话，那就是该戒烟的时候了。

这是十字星在跟着师傅入行的时候，立下的契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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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离地面三百多公尺的天台。

高处的风很大，不仅是自己，连师傅的风衣也吹得噼啪响。

“做杀手的，最忌讳说‘这是最后一次’。说了，十个有九个回不来。”师傅说着，眼神盯着十字星拆卸枪械。

当杀手，得先熟练杀人后的全身而退。杀手可以失败，但不能不逃掉。

用最快的速度拆卸、组装枪械，还有在扣下扳机前的心理状态，也是“能否成功逃走”的关键。

“嗯。”十字星回答。

“唯一全身而退的理由，就是在扣下第一次扳机的时候，达到自己许下的愿望。”师傅看着远方的另一栋高楼，十字星的速度和手法已经不需要他再担心。

“嗯。”十字星。

“退出了就不要再拿枪，讲真的，当杀手如果不死，肯定可以存到一笔钱。这种只赚不亏的生意，叫我再做一次都嫌无聊。”

“嗯。”咔哒一声，十字星阖上枪盒。

“所以十字星，你要许什么愿望？”师傅转头看着他。

“……”十字星默然无语。

“别许的太难，像我三张已经没有的还在干杀手，实在有够丢脸。”师傅叹气。

“……师傅，你许啥愿望？”十字星好奇问师傅。

“在扣下扳机之前，遇到喜欢我，我也喜欢的女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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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十字星许下了和师傅一样的愿望，不为什么，就因为想了一小时还是想不出好的愿望。

但是自己还没看到小说结局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，那是很难受的事情。

不，还有。

十字星仰望天空。

“真的死不了，师傅，应该还在什么地方继续杀人吧？”十字星笑道。

上次在纽约市区遇上刚刚杀完人收工的师傅，两个人还跑去Starbucks喝咖啡。

当定一辈子杀手的宿命啊。

*~~ * *

每次结束任务，神秘的邮件就会在当天到达自己的家中。

这东西像是装了追踪导弹，如影随形的跟着杀手，让这些最想要隐密，也自认最隐密的杀手们感到匪夷所思。

有一次，很不巧的，十字星跑单的时候又遇上了同行。

很巧，两个人收了不同人的钱，却要杀同一个人。

杀手在杀人前，要先观察。杀一个人，要先观察他的一举一动，生活惯性，研究出其中最脆弱的“点”，并且思考如何用这脆弱的“点”摧毁这个人。

风的阻力、光线的问题、角度、警察局的距离，还有逃跑路线。

而两个人都以专业因素选中了同一个地方，同一座高楼天台。默契一笑后，便开始了聊天。

相同的话题就是魔堡的进度，还有相互补充对方缺漏的章节，最后大发厥词的猜测故事结局。

时间到了，目标出现。

“喂，怎么办？？”对方露出笑脸。

“各干各的。”十字星苦笑。

于是两人同时扣下扳机。

十字星掏出十元铜板，放在天台上。“你就是那个每次放铜板的十字星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是玩毒药的枫。”

“你又研发了新的毒药？如果沾到我可得救我哦。”

之后各自离开，各自依循自己脑袋中一早设定的路线离开，细细咀嚼着这难得的碰面味道。

*~~ * *

婷玉是不是喜欢十字星，十字星不知道。一幅画不能说明比一幅画更多的东西。

不过婷玉喜欢找他说话，这是真的。

有一次，十字星起身后回到瞄准镜前看婷玉的绘画进度，却看到她涂着画中自己的脸，然后拿了苹果走到阳台。

“你的脸。”十字星指着自己的左脸。

“嗯。”婷玉装着不知道。

“被画到了？”十字星偷笑。

“喔。”婷玉举起手抹掉。

十字星继续看着自己钉好的百页小说。

黄昏。

向日葵的花苞含苞待放。婷玉咬着苹果看着那一株向日葵。

“我买票了。”

“嗯，多少？”十字星抬头。

婷玉比了个四的手势。

十字星拿起一旁的小瓦楞纸盒，塞了四张百元大钞丢过去。

不知不觉的，十字星爱上这样的动作。

婷玉打开盒子，收下钱。

“花什么时候会开？”咬着苹果，婷玉问道。

“演唱会的时候。”十字星微笑，难得的表情。

风轻轻吹过，无数含苞待放的花苞正随风飘扬。

*~~ * *

十字星期待约会。

但是却没有打算那么快就结束杀手的身份。

前面说过，杀手的迷信很多，最忌讳的就是“这是最后一次”的约定。在还没确定婷玉是不是喜欢他，而他是不是也喜欢婷玉的时候，他就还是一个杀手。

当一天和尚，就要敲一天的钟。

当一夜的杀手，就要带走一夜的灵魂。

于是十字星又来到了碰头的餐厅。

“这一次也拜托了。”一只手把桌上的牛皮纸袋推到了十字星的面前。

上次和若目标一致的委托人。

这一次杀了这个龙头老大，委托人在这一带就是最大的大哥。

“如果可以，两个星期内解决。”委托人。

“那，多一成半。”十字星。

*~~ * *

如果说当杀手需要什么天赋，“观察”就是最重要的天赋。

十字星观察了目标一个礼拜，并且旁敲侧击、脑袋继续扮演目标接下来一个星期的活动。

目标在十三号会去第二号情妇家。

在那之前，十字星又花了一个星期，找了一个监视器少，又有宽大的天台的高楼。

运气不好，十三号那天身上没有十块钱。

于是十字星走到婷玉打工的便利店，买了两包牛奶。

如常，一包温热。

“去那？”婷玉翻着时尚杂志。

“去杀个人，很快回来。”十字星说，也不知道为什么开这个玩笑。

“把自己说的了不起，是每个男人在女人面前的通病。”婷玉。

叮。

“明天早上花会开，在花开的前一晚浇水，花会开的更漂亮。”十字星把温热的牛奶放在婷玉面前。

“想比喻什么？”婷玉捧着牛奶。

“没。”十字星开始语无伦次。

“杀人很好玩吗？”婷玉举起左手比了个枪的手势。

“你问我不准，反正我做的事情都很无聊。”

“说得跟真的一样。”

婷玉的视线注视着十字星左手把玩的硬币。

“有没有很喜欢看的小说？”

“让我想想。”

“那就是没有咯。”

“问这个干嘛？要借我你常在看的那个？”

“不是，我只是在想，如果一个小说没有看完的话，会不会很难受。”

“怪问题。”

婷玉摇摇头。

十字星苦笑了一下，喝光手上的牛奶，带着十块钱离开便利店。

一小时后，十字星出现在高楼天台。

架好狙击枪，安上瞄准镜，依旧点燃香烟。

*~~ * *

这一晚的空气很不同，才不过九点多就开始起了薄薄的雾。

第三根烟快烧完了。目标依旧没有出现。

狙击枪枪尖开始凝结露珠，寒意开始侵入十字星露出大衣外的手背。

“不对。”

目标没有出现在指定的窗口，十字星开始思索目标改变行程的可能性。

仅犹豫了半秒，十字星立刻决定放弃任务。

但十字星背后用二十来块砖头顶着的安全门突然撼动一下。仅仅两秒，安全门立刻被撞开。

两秒，已足够了。

“干，连我们老大的单子你也敢接！”

几个穿着衬衫的混混冲出，边骂边开枪，火光爆射在天台上。

十字星冷静的拔出手枪，蹲踞，左手充当手枪的支撑架。

扳机扣下。

在咻咻声中，对方的混混一个个倒下，但是前仆者成为后续者的掩护，所以比十字星预算的时间多了两秒。

枪声停止，十字星的皮鞋旁多了七枚弹壳，和倒在地上的六个半混混。

“说了，就能活。”最后一枪故意打在肝脏上方，混混呼吸吃力，恐惧的看着十字星。

混混没有职业道德，更没有选择，所以很快的和盘托出一切。

原来十字星的委托人酒后失言，三小时前已经被反绑架，在严刑拷打下供出了一切。

“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？”

原本要问的话顿时吞了回去，十字星已经发现附近的高楼上已经有着数个人影。原来对方就靠人多这一优势，直接把所有附近可能形成狙击的地点地毯式搜索了一遍。枪声已经传了出去，大概其他高楼搜寻的混混也应该要赶来了吧。

不能再拖，现在立刻就走。

十字星收好枪具后就下楼，下楼时还是一派闲静优雅。

还没举起手，一部计程车就在面前。

“德特东路六段。”

*~~ * *

看着窗外，十字星本能的会想很多。

但是杀手习惯专注，也需要专注。

所以十字星养成一次只想一件事的习惯，在这个时候也压抑着十字星的本能。

“想女人？”司机问后座的十字星。

“嗯。”

“任务失败？”司机。

“嗯。”十字星。

“不必在意，我已经习惯。”

“抱歉。”十字星。

司机不再打扰十字星，把收音机的音量调低。

后照镜中的十字星，嘴角微微上扬。

一定是个美丽的女人。司机为十字星叹息了一下。

计程车停了，十字星下车时忍不住开口。

“你说我会收到结局吗？”

“别一厢情愿。”

“也是。”十字星下车。

*~~ * *

天快亮了。

打开楼下的信箱，里头果然有着新的章节。

但是没有The End的字眼。

十字星慢慢走上楼，打开枪盒，架好瞄准镜，把镜头调整到最完美的窥视位置。

婷玉靠着墙壁睡着了，手指上还夹着画笔。画，已经完成了。

悠闲的躺在椅子上睡着的十字星，手上拿着手枪。

很有慵懒的味道。

“你会出名的。”十字星撕下日历。二月十四日。

拿了件深蓝的衣服，走到阳台上浇水。向日葵几乎要开了。

在花开的前一晚浇水，花会开的更漂亮。十字星深信不疑。

对面的阳台，喇叭箱还是依旧播着那首歌。手。

拉过椅子，原子笔在撕下的日历上写下几个字，和一张白纸，放入了小盒子。

然后等待。

等待一个时机，还有无可挑剔的风。

“来了。”千锤百炼的手挥动。

盒子划破逐渐蔚蓝的天空，准确的掉落在婷玉的阳台上。

十字星躺在椅子上，看着最新章节的小说。

“好想看看下一章啊。”十字星笑着，阖上眼睛。

*~~ * *

“好漂亮。”

对面阳台上的向日葵，开的很美，很美。

十字星说的对。

婷玉含着牙刷，看着对面阳台熟睡的十字星。

“爱看小说的睡猪。”婷玉转身要把音量关小时，看到地上的小纸盒。

二月十四号的日历纸上，写着一句话。

白纸上，是一幅素描。

婷玉鬼祟的把画推了出来，摆在十字星一眼就看到的地方，想给他一个惊喜。

“情人节快乐。”

演唱会的票紧紧握在手上，期待着十字星的“嗯”表情。

阳光洒落在画上，画中的十字星手上，握着的手枪闪烁光芒。

很漂亮的向日葵，几页没有完结的小说。

满载着爱情的小盒子，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距离的阳台。

*~~ * *

两个月后，目标还是死了。

十字星的手法、十字星的角度、十字星的天台。

天台上没有十块钱的铜板，仅有一小堆烧剩的残骸。

有人说，是十字星做的。

有人说，是十字星的师傅。

这，又是一个故事了。

《杀手·十字星》完。